作者：息相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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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是一个神奇的城市。
1
回到南阳，时常有一种失落。
南阳是个大县城。很多东西看起来都乱糟糟，加之这几年经济形势也不是很好，南阳给我的感觉总是灰突突。
不仅仅惊讶于南阳竟然也时常出现雾霾，更是那种旧城区的破败、新城区的空荡荡，各种停滞不前、失控的城市规划、地产泡沫、官方媒体上的自吹自擂，空洞无物，没有实质性政策解读，带给我一种无力与苍白。
夜晚我顺着新华西路从西往东走，这条我走了二十多年的主干道，我发现，新华路上临街的店面换了多少遍，生意持续经营下去的，还是那么几家老店，大华眼镜店，新华书店，王子鞋城。
更为关键的是，这条贯穿城市的主干道，它的片区功能划分，二十多年没有变。
拆了八卦阵的商城，重建了购物广场（那里的超市生意也很一般），卖电动车的依然牢固占据着附近路段，中段那家桐君药店从我幼儿时期，就在那里，没有变，新华书店附近的眼镜、图书、鞋城、婚纱摄影，格局也没有变，不见向好，还是那样一副旧时模样，除了新华城市广场，位于中心地带的天桥附近，更未见商业化的片区改造。
2
我从这里，感到一阵深深的小城困境。
我隐隐觉得，南阳遇到的，也一定是中国内陆多数城市遇到的困境。
地域缺少竞争性资源，交通不占优势，国家政策支持乏力，地方保护主义严重，官商资本垄断，投资环境不佳，资本流动性差，更为严重的是——人才外流，劳动力流失。
夏日夜晚，我骑着摩托顺着新华路，在两侧的巷子里穿梭，也因此知道了许多古色古香的街道名称。
我看到老街小巷的居民坐在路口，和我幼时看到的一样，扇着扇子，白炽灯点上，一杯茶水，铁匠铺子傍晚还在忙活着做推车，卖胡辣汤的老店在人行道上摆上桌椅板凳，路边烧烤的，用强力电风扇，把烧烤的烟雾，抽到了天空的方向，但依然烟雾缭绕。
傍晚时分，电动车，汽车，混杂之中，穿行着放学的孩子，各种小贩见缝插针在路口，街角摆摊卖货，卖食品。城管经过，一阵风躲避，之后又像海浪一样涌过来，只为挣一口生活。
我也试图发现一种悠闲，在夜晚的河边，看消闲的人。渐渐地会在河边碰到歌手唱歌，吉他箱里空荡荡，新野耍猴的，卖力地表演，围观的人群拍手叫好，河边花圃，会在夜晚浇水，喷灌的水龙头常常溅到行人，溢到人行道上。
有一夜，骤雨大风，警报四起，市区内很多板房被大风刮毁，白河上的游船因为来不及避，翻在了水里。不少大树被连根拔起，汽车被空中坠物、折断大树砸中，被雨水浸泡。第二天，成了人们的谈资。
还有某某事件，一辆汽车在校门口撞向学生。听说，后来案子圆满结束，没有牵连其他人，皆大欢喜，内部人士还开了庆功会。还有上个月华恩大厦的大火，虽然有惊无险，却总让我想起多年前南阳纺织站那个被烧成油的女人。
想一想，小城，就是这样。
3
有着粗野的可爱，有着无法走出的可悲。
而我生于斯长于斯，普通话里都带着难以磨灭的地方口音，爱之深，恨之切。
（以下多图预警）
有一阵子，南阳的许多街口，都会有人在那里擦车，扮成残疾人，一拐一拐拿着鸡毛掸子，趁着司机等红灯，擦一下车玻璃，问过路司机要钱。
在南阳街头，时常可以看到各色乞丐。
清晨，坐在路口，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
我时常把这些人看成南阳现实的某种写照，没有方向，无所依靠，不怕死，无所谓，想尽办法去讨到一份生活。
也会在某个傍晚，看到新野耍猴的人偷偷摸摸地来到这个不属于他的城市。
一番表演之后，敲着锣，向围观的人要钱。而不少人，就转过了脸。
唱歌、洗浴、会所、咖啡厅、超市购物、麻将，除了这些，这座小城，在我看来夜晚最迷人的消遣，是沿着这条河流，散散步。
从地图上看，古老的南阳城，就是缀在老枝上的一朵梅花。南阳城过去也叫梅花寨。
这条河流，河底是细细的黄沙，很多年前，能一直通到汉水，到达长江。二三十年前，有不少采沙船在白河上游采沙，南阳留存至今的老房子，盖的时候都是用白河的沙。
这座城市，还有几条内河，无奈脏得已经失去了自净能力。再早个十年，内河的水时常是乌黑油亮，夏日蚊虫滋生。不过奇怪的是，那个时候，河里还顽强地生存着青蛙、野蛇，初夏刚到，就能听到成片的蛙声在夜晚此起彼伏，至到天明。
（照片拍摄于年，现在这些内河已经得到有效整治）
治理前的三里河现在市里开始集中整治内河。这是南阳继农运会扩建后，全市的重点工程，也涉及到不少河岸附近居民房屋的拆迁。
仔细看看，原来城市的发展，早已挤占了河流的堤岸，把原先河岸上种菜种树的地方，也盖成了房子。
治理前的西河坡这座城市，曾经在筹备农运会期间，进行了一次五十年来未有的疯狂扩张，城市面积不仅向北向南扩展，更在东区新造了一座城——至今，那里人烟稀少，原来郊区的农村居民，摇身一变，变成了城里人，城市化来得太快，好似蒋介石的北伐，张学良的东北易帜。
朋友和我也刻意拍过一些照片，希望找到这座城市的焦点。想找一找宛都汉韵的落脚点，拍出这里一直标榜的人文气息。
走街串巷，随便拍一拍，留下一些时代的证据。
杨家后坑，杨家大院，这是南阳人告别匪气，迈向革命的一处象征性建筑。
目前是这个样子。
在王府山，有一尊盗去头颅的汉白玉雕像。
南阳流传着夜里娶妻，娶媳妇吹丧乐的传说，也跟这个混世魔王有关。
王府山发掘出的曲水流觞。可见明王府的唐王，当年寻欢作乐的规模和世袭贵族的悠游自在。
大统附近，由于前期规划和管理不合理，消费去、景点和居民区混在一起，一到上下班高峰期，一片拥堵。
南阳市区能游玩的地方也很有限。
府衙前庭
诸葛卧龙
理工荷花
日落白河
独山观野……
说不定还可以凑够十个数，来个宛城十景。
而至于国家战略和潮流改革。在这座小城，看到的只是标语。
双创，过后……一切如故。
在白河散步，还是很难找到一处厕所，找到了，里面很脏。
偶尔还会有不错的天气，天空也可以看到几片云朵。
国民党将领王凌云占领南阳的时候，曾经在市内扩街，至今还可以看到当年被锯断的房梁露在外面。
南阳没有什么地标建筑，如果说有，那就是卧龙岗，府衙，老城的小文物，这些是独一无二的。郑州号称古城，最有名的也不过是建于年的二七纪念塔。后来刻意求大，又建了一座福塔。
如果说南阳什么最有名，不说黄牛，独山玉，南阳还有诸葛亮和东汉璀璨的文化瑰宝——汉画像石。
不过诸葛亮和汉画像石，都显得离我们的现代生活遥远。
文化无形，又不能当饭吃。再说，那是阳春白雪，老百姓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
说南阳人杰地灵，确实不错。
好山好水出英才。
南阳姑娘漂亮，皮肤好。
南阳近代文化名人也出了不少，冯友兰、董作宾、丁声树、杨廷宝，发明五笔输入法的王永民、台湾的创世纪诗人瘂弦，禅学诗人周梦蝶，还有一大批作家，作品还都不错，号称“南阳作家群”，就连写武侠小说的泰斗级人物卧龙生，也是南阳的。
根据北京城门PS出来的南阳城门这些人都是和文字有缘的人。写字需要钻研，吃苦的精神和浪漫情怀，南阳的生活节奏，出奇的慢，读书人一辈子待在这里，也难以有什么大的抱负，那就向里走，于是字里乾坤，写出了一片天地，用二月河的话说，就是拿起笔，老子天下第一。
但读书多了，心肠软的圣人蛋往往在这个封闭边缘的城市吃亏无数。
当然，出人才也和一方的地理、经济发展有关，白河通航的时候，和汉水、长江都有所交流，人带着南阳的棉花、丝绸、芝麻……顺着水到达长江，外地的货物就顺着长江汉水，来到了这里。
这也是为什么南阳有英国太古公司遗留下来的白糖公司大楼，有来自福建的娘娘庙（妈祖庙），也有古老的天主教堂。
而这些建筑，在南阳又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都成了孤本，没有什么延续性。
学者说，南阳是河南西南的一个门户。夺取中原，巧取秦川，这里都是条捷径。
刘邦攻打长安，洛阳道打不下来，就过南阳，走武关，岳飞收复失地，过南阳，有感于诸葛孔明的鞠躬尽瘁，夜晚手书《出师表》。
可是，在中原崛起的战略中，南阳处在一个很尴尬的地位。
有教授呼吁，南阳是天下之中，南北分界，气候宜人，中国要做到内陆崛起，开发大西北，迁都南阳也是上选。
想一想，北京承载了太多功能，又加上沙尘暴，雾霾，糟糕的交通……
而中原城市和西北的深化发展，如果内地也能打造一个京城级别的中心城市，想想都很美。
如果不靠国家大的战略性支持，如南阳这一类的边缘城市，资源、交通都不占什么优势的地方，真的很难找到出路。
去影剧院，诺大的剧场，显出八九十年代的老旧。
公园一隅，是护城河里的臭水和白茅。
老屋拆迁过后，一片废墟。
当然，在这里不管贫富，人都可以生活的挺安逸。
没有快的节奏，没有无法生存的压力。
有一个韩国混血女儿的Bob
相机太卡片，丝袜没拍清
在河边，自由自在地脱了衣服去洗个澡的老汉。
街边时常可以看到猫鼠游戏的小贩。
酒桌上的元青花，在南阳很畅销。
公园里，父亲带着孩子骑马
南阳宾馆的会议室，员工在排练年终节目
春节，潘设计师和朋友一起回家采风，拍一些老城旧景
下午洒满阳光的旧式小区。
老电影院一个破旧的票房
某位老人在过年时卖杂耍，看到我拍他，很愤怒地转过头
脏乱差的府衙小吃街
某个小孩
白河一位穆斯林很投入地垂钓
党校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红庙路附近的城中村
在天桥编玩意儿编了很多年的老汉，过年时，冒着严寒，很认真地在编织
广场上，老头看着自己的蝈蝈，很幸福
姑娘的侧面挺美
被肢解，吓我一跳
坐车时，他在讲手机的危害，读书的重要
娘娘庙没有拆除的楼房
这家花店也好多年
同学结婚时的背影
这里弥漫着一种边缘化的洒脱，被遗忘的自由和处之泰然的破败。
让人很难找到什么能够聚焦的地方。
似乎外界发生了什么，也都和这里无关。
无论魏晋，不知有汉。
该走的都走了，或许怀念，属于这里的，也未必留恋。
（坐上车时，和鸭河山里久未见面的哥们告别）
……………………………………………………………………………………………………
4
引子：
清末民初，以河南为代表的内陆地区社会秩序坍塌，战争频仍，土匪横行，民不聊生。豫南宛西一带的地方精英发奋图强，兴起了地方自治，开创了村村无讼，路不拾遗，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的短暂十年。
河南有个南阳，在现代
算是一个小城，绝对四线
南阳，古称“宛”
作家殷德杰说，宛，就是“碗”
南阳是个碗
为什么呢？因它是个盆地
三面环山一面水
《陋室铭》里：“南阳诸葛庐”
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刘邦争天下，对于久攻不下的南阳
想放弃攻打
被张良拉住，张良谏曰:
“沛公虽欲急入关
秦兵尚众，距险。
今不下宛,宛从后击
强秦在前，此危道也。”
刘邦进军关中的路线，过南阳
走的是条“捷径”，也是一条险路
南阳西部多山，为秦岭南支
南阳是这武关道上连接荆襄
北通关中的重要城池
东汉的南阳很有名
是刘秀集团起家的地方
东汉时期还是陪都和帝乡
南阳盆地位于豫、鄂、陕三省交界
“橘生淮南则为橘
橘生淮北则为枳”
所说的地方，就是南阳一线
南阳正位于“秦岭—淮河”
这条中国南北地理的分界线上
南阳占据着沟通南北的要道
素有“楚豫雄藩，秦吴咽喉”之称
南阳境内，有丹水
一直到达陕西商南
然后经陆路到长安
其他河流也不少
有白河、湍河、唐河
南通汉水，再到长江
在内陆漕运尚兴盛的年代
南阳水运很发达
现在南阳地区有个“娘娘庙”
供奉的谁呢？妈祖
据学者聂振弢讲，这可能是
中国最北的妈祖庙
（南阳河流分布图）
南阳赊店镇（今社旗）
是当年有名的水旱码头
“北走汴洛，南航襄汉
西趋川陕，东进皖浙”是当时
“中国最富有的贸易中心之一”
（英国学者贝思飞语）
南阳像个北上中原
西入关中，南下湖北的旋转门
就是这样一座
连接南北交通的重要城市
到了清末民国
却逐渐走向了崩溃的边缘
首先是传统交通地位的丧失
年，京汉铁路建成通车
打通了中国南北的铁路交通
年，陇海铁路建成通车
中国初步形成了十字交叉的
南北和东西铁路线
郑州曾经被称为“火车拉来的城市”
（年，郑州火车站）
说的就是京汉铁路带来的好处
但火车拉走了南阳
拉走了南北枢纽的地位
大家都坐火车了，不再坐船了
赊店重镇也迅速衰落
中国近代，战争也多
当年捻军攻打南阳
之后是一波又一波的军阀
你方唱罢我登场
年4月1日，中原大战爆发
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等军阀
与蒋介石混战
双方出动兵力多万、死伤30多万
河南全境，雪上加霜
军阀每次过境
基本上都是钱、粮、壮丁……
甚至公然打家劫舍
年8月，军阀刘汝明部的
李金田，在南阳赵楼寨派粮被拒
攻陷赵楼，杀民众余人
天灾、战乱、兵灾
交通地位的衰落
南阳只有一个词：崩溃
据地方志记载，南阳三四十年代
还出现了“卖人市”
就是把老婆和孩子卖了活命
千年未有的变局之下
三面环山一面水的南阳
也成了土匪的天堂
（被土匪拉肉票的老百姓）
民国18年（年）春
股匪王泰破赊店，盘踞18天
烧杀抢夺，拉肉票0余人
年9月28日夜9时
镇平县县城北被土匪攻破
房屋被烧余间
1多人被拉“肉票”
包括县长（后被土匪杀害）
民国20年（年）农历四月八日
崔二旦、魏国柱约0人
破南阳北关，盘踞五天
拉肉票余人……
土匪除了“拉肉票”
还流行“打孽”——
只要有人给钱，
就按照出钱人的意图，去执行暗杀
老百姓从平民到富户，只能躲起来
有家回不了
据30年代初统计
仅内乡一县的寨防就达多处
当时俗话说：“满山跑，活到老”
就是躲避土匪，往山上跑，死不了
南阳自年到年
26年间，县长更换了37任
可见这地方待不成
于是就有人站出来了
首先是彭禹廷，人尊称“老彭先”
彭禹廷自题：
“民国十三年，吾跪吾前，自求自焉，岁月易迁，速醒莫长眠。立志要坚，读书要专，言多必招愆，应留半句在口边。今日应为之事，切莫待明天。彭锡田求彭锡田。”
曾任西北军高级执法官
与冯玉祥关系很好
彭禹廷受邀返乡，开始打土匪
保一方平安。同一时期
内乡的别廷芳、淅川的陈舜德
邓县的宁洗古都
都开始组织武装
后来四县联合，被称为“宛西自治”
成立宛西民团指挥部
公推别廷芳为总指挥
一同打土匪，搞地方建设
彭禹廷还为地方自治提出了
“三自主义”
即“自卫、自治、自富”
称其为缩小版的“三民主义”
别廷芳奉行
“治乱世，用重典”的原则。
宛西四县，仿照古代
建立了切结连坐制度：
甲长保结10户，10户相互切结
甲、保互结，保保连坐
发生案件，一律连坐
内乡还特别发明了“五证制度”
“出门证”、“通行证”
“乞丐证”、“小贩证”、“迁移证”
监督境内人员流动
还开工厂，买机器
镇平自治委员会
对传统的镇平纺织业
进行了现代化改革，采购了新机器
建立了现代化生产制度
重新振兴了镇平的纺织业
为了改良社会风气
宛西自治建立了乡村师范
培养自治人才
还推行了“五大禁”：
禁鸦片、禁赌博、禁纸烟
禁洋靛、禁洋货。
当自治进行得轰轰烈烈
却与国民党势力发生了冲突
宁洗古、彭禹廷的相继被杀
别廷芳一方面在地方上励精图治
另一方面积极调解与国民党的关系
为宛西自治赢得了难得的安定十年。
年，日军发起了“随枣战役”
主战场在南阳的新野、唐河两县
别廷芳积极组织人力物力
配合国军作战。
（中国军队胜利进入枣阳城）
李宗仁在回忆录中写道：
“孙连仲的第二集团军
和南阳第六区自卫军
相互配合，奋力反击
遂将新、唐二县收复，迫敌南逃。”
这一战，让国民党一些人看到了
宛西民团的力量
战后，别廷芳受到嘉奖
但同时，国民党对地方民团的猜忌
也进一步加大
卫立煌接任河南省主席后
与汤恩伯一起
决定收编别廷芳的地方民团
别廷芳病死，宛西自治昙花一现
年到年间
在以别廷芳为代表的自治领袖带领下
宛西四县，享受了免受土匪兵患
安居乐业的短暂安宁
把土匪横行的地方
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
（图片部分取自《清代南阳“梅花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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